亚托 | 16 Añitos/十六岁

狗熊与全球变暖与猪:

 “……她喜欢让这故事到此为止,永远永远,就留在这种痛苦里,这种欲望里,这种欲望的难以忍受的折磨里,即使这会引向自杀……她说她希望就这样一直到他们死去。”
——《八零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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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呼吸着那个人的影子生活,他想。
    他仍然在马德里竞技足球俱乐部踢球。仍然住在马德里,属于他童年回忆的那个马德里。像它这样的城市和他的居民是很难因为时间而改变的。
    可是这里的一切已经和年少时不一样了,一切仿佛因为带有了他那个不负责任的恋人的影子而瞬间变得鲜活起来。他留下的号码,他穿过的衣衫,看过他奔跑样子的阳光,还有他怀着抱怨甚于好奇的心情走过的街道——城市仍然由他熟悉的一砖一瓦搭建而成,但是一想到另一个人,一个他迫不及待想要听取其对这座城市评价的人曾经在这里刻印下生活的足迹,他一度怀念不已的这些建筑物霎时间被抹上了一层全新的色彩。这层感情色彩如此浓重,以至于有些时候,它甚至可以掩盖他在此度过的青春赋予这座城市的象征意义。
    是的。毫无疑问,他怀念马德里,怀念他的床单军团,为此他愿意拒绝翻倍的薪水而留在替补席上退役。但除了从小的热爱之外,他的不离不弃还有一个不愿对旁人启齿的缘故——这里毕竟是Villa踢过球的地方。
    这里毕竟是他们唯一共同效力过的一支俱乐部。毕竟是他追随着他的影子心甘情愿地来到的地方。
    毕竟。
    毕竟他总是呼吸着他留下的空气生活,他愿意这样,而且必须这样。

    他总是想起他还在欧洲踢球时的样子,鲜红的面料被汗水浸透成他眼睛的颜色,透过一个电视屏幕质感也仍然真实得惊人;背后巨大的数字九几乎占据了他窄小衣物上的全部空间,他看起来瘦的惊人。
    想起他的钉鞋号码很小,过长的球袜卷起边缘后胡乱地套在脚上,双腿总保持着一种分开得很独特的站法。
    他想念他还出现在欧冠赛场上的日子,一次糟糕的射门过后他半是发泄愤怒半是开玩笑地踢着球门后面的广告牌,每当队友进球时黑发前锋总是最后一个以那种最能激怒Fernando Torres的方式扑到他们身上。年轻人的庆祝方式。那以后他再也没看到他如此纵情过。
    那时他还是马德里竞技绝对的明星,春节时牵着一匹马用蹩脚的中文送出祝福,大街小巷都在放映的Mahou啤酒的广告,这些都是带着闪亮耳钉的阿斯图里亚斯人在负责。那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他像个傻乎乎的白马王子一样站在那里?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想念他的笑声,透过电话断断续续带有杂音地传来,但他坚信自己能听出其中的温柔。当他问他回到马德里的感觉怎样时,他才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去过Villa的家乡。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成长在村庄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想,如果他知道,如果他有幸去过那里,大概他也就能勉强理解为什么Villa对大城市有一种独特的痴迷了。幼时他成长于加利西亚,当时城市唯一给他留下印象的就是钢筋混凝土的气味和堆积成黑色色块的高楼,在街道上踢球有时会撞伤腿脚。那时他想,如果能住到南方去该多好。
    因此他不喜欢纽约,也不喜欢伦敦。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乐意在拥挤如斯的城镇里最拥挤的一处买房子住下来。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开始考虑,对于一个大部分和自己姓氏相同的亲戚都是煤矿工人的孩子来说,逃离那让他恐惧的黑暗洞穴和空旷的乡村生活究竟有多么重要。
    他想象着他在陌生的城市,不熟悉的人群里,用西语向墨西哥裔的星巴克服务员买一杯欧洲口味的咖啡。他在人群里回头,穿着昂贵但一个人生活在灰尘中的大衣。事实上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他的想象本身就是证明。如果他愿意,抛下对无处不在的媒体记者的担忧和对舆论压力的恐惧,抛下害怕有一天他们不再成为Villa与Torres、而变得像电视连续剧里的David与Fernando的恐惧,他完全可以,就在现在,走过去挨在他身边。他的影子里。他会对他露出笑容。
    他没想过。他随手翻开身边的一本书,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广岛之恋》。他不喜欢这部电影,但很喜欢剧本。他看到她说,你的名字叫广岛。而他曾经说,你的名字对我而言就意味着整个马德里。
    这种呼吸让他疼痛难忍。

    他看着马德里,他的马德里有一双球鞋和一张飞机票,还有只有他能看到的曼哈顿灯火辉煌的影子。
    他在新泽西州的阳光里抬起头。
..

    今天的纽约也一如既往地光线明媚,只是他等待的崭新生活仍然没有到来。他担心他,他的恋人,他总是在担心Fernando Torres。
    每一次他的恋人需要自己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他想,不知道他此时是否在埋怨自己。城市的庞大躯壳里看不出灵魂的颜色,有的只是灰色,摩天大楼,鲜亮但不清澈的光线。他喜欢这样的空气,但他也深知这不是属于他的城市。
    或者说,他不属于城市。如果有一座城让他心甘情愿,让他触目惊心,让他迷恋不已,那也一定是马德里。
    马德里。多少次他想回到那个城市,多少次他希望转身能听见熟悉的昵称从身后传来。但在这里,他能听到的只是各种肤色的球迷重音奇怪的声音。
    马德里。这个名字就像是他那相处时间少得可怜的恋人生命中的每一个细节堆积而成。
    纽约城的天空下有很多鸽子,让他想起马德里郊外的训练场,他在那里第一次遇见Fernando·Torres。那大概也是一个春天,他即将度过十七岁生日,蓬松柔软的头发剪成一个有点幼稚的发型,雀斑上方是少年人年轻而又得意的笑容。当时他刚刚成为职业球员,有点木讷地听着金发男孩炫耀他在最近一轮西乙中的进球,他从外国带回来的一双球鞋,他的高中储物柜里一份得了A的数学试卷。他总是这样。后来他们长大了,他开始听他抱怨自己的年薪被扣去了多少税,他的英语,他在利物浦码头的一套房子,阿布诺维奇送给他的手表,等等等等。
    近来他时常发现自己竟然在怀念这一切,他散落的细小发丝,他脸颊上的红晕,和他有关的黑色纹身,他戴在小指上却刻有自己名字的戒指。
    他想起骄傲而迷恋地告诉他,他住在马德里,就是这里,马德里。这是他的城市。
    那时他十六岁。
    Villa不太喜欢读书,但他的书架上总是摆着西班牙九号前锋的自传,在一个易于随时拿起的醒目位置。扉页上是阿斯图里亚斯语的笔迹,我爱你,它写道,从十六岁到永恒。我像你的城市那样爱你。

    他在人潮中转过身。
    纽约城的灯光。一个马德里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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